过呼吸与拥抱与谎言(完)

《猫与影分身与死亡》的前传,鸣人篇,698+

《恋爱的感觉》预售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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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人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

自从四战结束,无限月读解除,他们被搀扶着从终结之谷回到木叶,躺进医院的那一刻起,他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有睡着觉了。侧过头去看,佐助就躺在自己身边,胸膛随着安稳的鼻息起伏着,显然睡得熟了。窗外偶尔突兀地冒出几声虫鸣,医疗器械间或发出监测中的“滴滴”声,除此之外,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安静地翻了个身,朝向佐助的方向。

他们的床间只有一个床头柜的距离,很窄,基本只够一个人站在中间,或者两个人侧身贴在一起,更何况忍者的夜视通常都要比常人好很多,习惯了昏暗的光线以后,鸣人可以毫不费力地分辨出佐助侧脸的轮廓线。

那清隽的轮廓线,分明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轮廓线。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

因为一旦闭上眼睛,他就会像是回到了终结之谷一样,脑海中持续浮现的,都是佐助扭过脸去掩藏却有分明还有泪水流下来的样子。他的脑海里总是回响着佐助的声音,循环往复地说着“也算是给自己一个交待,我会自我了断”的声音。鸣人无法解释清楚那一瞬间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当然他知道佐助当时在想什么,但那不能阻止他在那一刻感受到锥心之痛,一种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无法挽救的痛楚。

那是他不应该会有的感觉,不是吗?他本该为了这皆大欢喜的结局而感到高兴,为自己终于挽救了深陷泥潭的挚友而感到满足——他分明因为佐助坠落在孤独的深渊而无法抛下对方不管,想要去拯救,想要佐助能够被痊愈,想要成为对方的牵绊。过去的一次又一次,只要想到佐助在承担的是什么,那种孤独的感觉有多么痛苦,不论是他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都不能阻止自己产生出做点什么的冲动。

然而当佐助躺在那里,为了他的回答而露出一点释然的微笑时,鸣人反而发现自己忽然变得无所适从起来。他那时候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脑“嗡”地一片空白,他好像说了“不要用死来了结一切”,也好像拼命地请求佐助活下来帮他,好像找尽了一切理由来证明佐助说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那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别的念头了,只要佐助肯活下来,他愿意做任何事。他甚至不愿意去想佐助真的死了会变成什么样,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即使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他们会死在一起。

佐助和他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就像是昼夜的两个极端,却又有太多相似的经历,他们一样的固执和执着,鸣人早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中了解到了这一点——佐助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不可能被说服的人,而那恰好正是自己最尊敬佐助的地方。就算他该死的现实和悲观,鸣人又常常会为他那种旁观式的清醒感到欣慰。

而与此同时,那也让他无法抑制的悲伤和难过。


鸣人努力将自己的身体在被单下蜷缩得更紧了一些,唯一的手为胸口的隐隐作痛而抓紧那里的衣料。他原本以为自己在看到佐助终于愿意朝自己敞开心扉、终于回到木叶以后会感到高兴——他的确是高兴的,至少有短暂的一段时间,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咧开嘴角笑起来,更不要提,那些他期待看到的面孔,都在他的肩膀和头顶上轻拍着,表达着喜爱和认同。

白天的时候,若不是小樱果断地下了禁令,病房大约就要被络绎不绝来拜访的人挤满了,鸣人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多人会为自己的努力而感到幸福和开心,会真诚地对自己表达感激和尊敬,甚至都不必然是木叶的忍者,那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事都是值得的——就算他的本意,不过是觉得只有这样做才是对的。

但始终还有什么不对,无法解释明白的那种不对。当那些连他都叫不出名字的人来拜访的时候,鸣人在接受那些溢美之词时,尴尬之余,他总下意识地想去看佐助,想看佐助的表情。他总会反复地解释那些事都是他和佐助一起完成的,如果没有佐助,宇智波斑不可能被打败,辉夜不可能被打败,无限月读也不可能被解开,佐助却从来不说任何话,既不会解释也不会辩驳。他就像是在思考和消化着什么,自始至终维持着平静和缄默。鸣人一开始以为那只是佐助还没有习惯自己已经回到木叶,亦或者是因为他一向性格所致,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直到他白天某一次摸进洗手间料理自己时,偶然间隔着一道门听到了一段对话。

“你是什么人?”那男声听上去相当生硬而粗鲁,鸣人辨认出那是前一天就出现在自己病房里姓津田的忍者,因为对方因为感激自己对他家的“救命之恩”所以痛哭流涕,给鸣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啊……你是那个宇智波——和漩涡大人一起‘拯救’了世界的那个宇智波。呿,这让我想起如果不是因为‘宇智波’,就根本不需要什么‘拯救’。”

鸣人几乎因为对方那个充满嘲弄的口吻不敢相信这和昨天充满真诚的津田是同一个人,他将水龙头拧大了一些,用力在那下面攥紧自己的手指,拼命遏制着自己想要冲出去要对方好看的暴躁。佐助知道他就在洗手间里面,但他不知道佐助会回击什么。

鸣人在等待佐助的回应中间甚至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然而佐助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了?哑了?不敢承认吗?”津田继续用着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道,“你应该读读漩涡大人在供述卷轴中为了给你‘脱罪’而写的东西,你们都失去了一只手臂的事实和你们封印辉夜的细节显然相互矛盾,而六代目大人似乎没有察觉,或者是察觉到却没有打算有所作为——是不是很可悲?是不是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但这就是叛徒应有的下场,你或许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还不去死、”

鸣人正忍无可忍要撞开洗手间门时,“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应声倒地,他心头一紧,走出来就看到津田昏倒在地的场景——鸣人不出所料地看到佐助的写轮眼闪烁了一下。

鸣人朝佐助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对方则朝他挑了下眉,鸣人知道佐助在问“你有意见?”但他没有回答,而是挠了挠脸,踌躇了一下,按下了呼叫护士的按钮。

“……你有必要用幻术吗,混蛋?”鸣人一边拖着那个和自己身材相当的男人的脚,将他拉出他们的病房,一边嘟着嘴抱怨着,“如果他还清醒着,我还能揍到他鼻梁断裂。现在这样,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做什么都像是欺负人,呿。”

就听佐助道,“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什么要用幻术的。你在医院惹得‘麻烦’已经够多了,白痴。”

鸣人抬起头来时,看到佐助勾起一边嘴角嘲弄他的样子,多少有点如释重负,只是这种如释重负过不多时又转变成沉郁积攒在胸口。鸣人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发发牢骚,说点俏皮话,和佐助斗嘴,而不是去仔细思考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和它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就像是预感到了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藏匿着潘多拉的魔盒,让他不能也不敢轻易地打开。

然而一旦入夜,这些被他压制的思绪又会通通涌入脑海中。


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看到的佐助。这让鸣人心情矛盾而沉重。一部分的自己有种扭曲的喜悦,正是这种独特性让他和佐助的羁绊这样特殊而唯一。和过去不同的是,鸣人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佐助之所以在这,在木叶,在自己眼前,完完全全是为了自己的,这让他有种难以描述的满足感——他可以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体会着相同的孤独,体会着相同的一无所有。佐助终于愿意认同自己了,他们终于站在了一个高度,终于成为了对等的存在了,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那让鸣人感觉自己的心脏是那样鲜活地跳动着。

另一部分的自己却有种无法控制的沮丧。白天发生的事,以及卡卡西老师和木叶高层对自己的供述书反映出来的态度,多少已经暗示了佐助是对的——尽管他恨自己竟然会承认这一点——在佐助说自己会这样想不代表其他人也会这样想时,他是对的,那暗示着接下来,不论是消除叛忍档案,还是为“宇智波”正名,都是可以预见的阻力重重。那当然不是说鸣人会因为这一点困难就退却和放弃,但始终有什么在他的头顶上岌岌可危地悬着,像达摩克雷斯之剑,让他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每当入夜时,那种隐隐的焦虑就会将他俘获,让他难以成眠。

然而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痊愈,所以他只能无用地躺在这里,看着佐助,像年幼的自己一样无能为力。

像那个在铁之国的雪天一样无能为力。


“还是睡不着?”

出乎鸣人意料,佐助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几乎都没有注意到佐助是在什么时候醒来的——也或许他一直都在伪装自己熟睡着,为了某种原因。鸣人不愿意多想,低沉而模糊地应了一声。

佐助翻过身来,朝向他的方向。他们面朝着对方,在一片黑暗中视线相接。佐助的视线像是在自己的脸上来回逡巡,找寻着什么,也许只是在确认他的状况,鸣人不确定,他将被单拉到自己的下巴下面,蜷得更紧了一些——就像是忽然感到了冷。

“在想什么?”佐助低声问道。

“……我不知道。”鸣人喃喃着。虽然这个答案听上去格外可笑,但被问到的时候,他竟说不出一个具体的念头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闭上眼睛就会从梦里醒过来。”

佐助闻言愣了一下,就低低地发出一声嗤笑。鸣人耳朵发烧,一部分是因为他说出口以后就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台词过于羞耻了,另一部分,是因为佐助的笑声——那是相当稀少听到却又令他倍感亲切的声音,就像是琴箱的嗡鸣一样好听。心跳不自觉地漏掉了几拍。

“但是是真的,”鸣人想了一下,“虽然我梦见过好几次你回来的情形,但真的发生了,还是让我觉得太过于超现实了。你就在这,这是怎么发生的?”

“你倾向于我不在这吗?”佐助的口吻带着戏谑的意味,“我可以随时离开。”

“不!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感觉很担心,”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你过度思考了,吊车尾的。这不是你的风格。”

鸣人没有反驳或者抗议,就算是他听出了佐助几乎就是为了激怒他所以才用了这样揶揄的腔调。他抿了抿嘴,犹豫地开口:

“佐助?”

“嗯?”

他为佐助这样放松的回应而更加用力地咬住了下唇,“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如果你决定做什么事……或者有什么打算,你可以告诉我吗?”鸣人几乎觉得自己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在说着这一句。他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但一些事让他感到不对劲,神经不安地突突跳着,就像是潜意识在向他响着警报。鸣人感觉自己如果不做点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做……他就会又一次地失去佐助了。

但佐助已经在这了,为什么他还会觉得自己会失去他呢?

佐助的反应则更加直接地证明了他的无用。

“为了什么?”佐助的反问里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而鸣人的胃却不由得紧缩起来,“还是说木叶决定要你做我的监护人了?”

佐助在“监护人”上刻意加重了语气,让鸣人立刻焦急地跳下床去,笨拙地保持着平衡,伸手扶住佐助的肩膀:“不是这样的!和木叶无关!我只是……我不知道今天的事发生过多少次。我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那样对待你……没有人能那样对你说话。”

“以防你没有发现——我可以料理好自己的事。我不需要你的‘监护’。”

佐助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他。这让鸣人一瞬间恐慌了起来。他的手在佐助的肩膀上无意识地抓紧了。鸣人紧皱着眉,垂着头,死死盯着佐助的侧脸,恍然间意识到现在这个佐助才是真正无懈可击的。佐助已经不再需要自己拯救他了,不再需要自己为他做点什么了,佐助如果想要做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实现,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给他的。

佐助可以去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了。而自己再也没有任何立场阻止他了。

但是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只要不是制造仇恨挑起纷争,为什么他会想要阻止佐助呢?为什么他会有一种佐助就要离开他的恐惧呢?如果佐助想要做点什么让自己活得开心、活得幸福、活得有意义,他就应该放手不是吗?

为什么就连将自己该死的手从佐助的肩膀上移开都做不到呢?

鸣人眼前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了。

脑海里浮现的是须佐倒在终结之谷的湖水中时,面对自己的拳头,佐助那无动于衷,似乎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的样子。

他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佐助的表情忽然变得那么滑稽?别露出那么可怕的神情啊混蛋……我还没有可怜到要你这么担心的程度吧?

那样就好像自己真的很悲惨一样。

就好像……

“鸣人!听得见我说话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佐助的声音就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像是隔着水面,朦朦胧胧的,内容勉强辨认的程度。

“听得到我的呼吸声吗?张嘴!和我的呼吸保持同步!鸣人!呼气!吸气!”

炽热的气息有节奏地洒在自己的耳背上,鸣人似乎怔忡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猛地深吸了口气,视野才渐渐对焦变得清晰起来。佐助的右手从背后伸过来,和抵在自己背后的佐助的身体一起配合,用力而有节奏地挤压着自己的胸腔,鸣人听着佐助平稳而深重的心跳和呼吸,缓慢地让自己开始摄入氧气。

他仰起头,微微眯起眼睛,几乎想要永远地沉溺在这温暖的拥抱中。鸣人想不起他上次感受到这个温度是在什么时候了,或许是一年多以前,在蛇窟和佐助相遇的那个时候,或许是别的时候。但那都显得太过遥远了,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鸣人想着,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抓住了佐助依然揽在自己胸前的右手的手腕。

佐助没有挣脱。他很可能都没有察觉到这点微小的变化,依然集中在提醒鸣人呼吸节奏的这件事上。他的下巴仍抵在自己肩膀和脖子交接的位置,嘴唇和鼻尖都轻轻靠在自己的下颚上。鸣人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呼吸声,佐助的脉搏、心跳、呼吸、体温,每一样都在自己的脑海中逐渐形成鲜明而深刻的印象。

鸣人想也许其实是自己有哪里不对头吧,明明就算是放佐助走,做他想要做的事,他们的连结也一直会存在着。明明他们过去四年间彼此照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他们的连结就一直无可替代的存在着。

只是这样想着,他抓住佐助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了。


直到又过了一阵,佐助从他的背后退开。鸣人没有察觉自己仍有半只脚掌处于麻痹状态,一时踩在地上,像是同时踩在了棉花和刀刃上,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脚软地跌坐在床边。佐助没有离开太远,见状立刻又凑过来检视他。

“你还好吗?还有眩晕感吗,鸣人?”

佐助盯着他的眼睛仔细看——也许是瞳孔,以此来判断他究竟有没有恢复。

鸣人的思绪还停留在那种“佐助其实随时可能消失”的隐忧中,闻言冲对方模糊地微笑了一下,“我没事了……只要再过一阵就好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佐助忽然问。

“什……”鸣人张开嘴才意识到佐助是在问自己的过呼吸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耸耸肩,“我不知道,过呼吸还是慢性病吗?”

佐助看他的眼神格外认真,却迟迟没有开口。鸣人和他对视了一下就垂下了视线——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只会让佐助更加确定自己有所掩饰,然而佐助的沉默是让他更加难以忍受的事情,没过多久,鸣人就认命地开口了:

“上一次……是大和队长说的,醒过来我才知道自己是过呼吸了。”

鸣人并不想说自己是因为什么,尽管当时昏倒时一大半的思绪都在佐助身上——不如说正是这样才更加难以启齿。他那时候刚刚得知宇智波鼬的真相,刚刚得知佐助对比大叔下手了,刚刚得知木叶决定对加入晓的佐助下达处决命令,刚刚得知佐助袭击了五影会谈,消息纷至沓来。战争一触即发,而里面到处都有佐助的影子。鸣人宁愿相信那些都不是佐助的意愿,而是像鼬说的那样,佐助是被误导了、被欺骗了。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清楚的明白佐助不会以这些为借口。佐助的路是他自己选择的,如果自己真的以这样的理由为佐助开脱,反而会让佐助的立场变得滑稽可笑。

但无法否认的是,那几乎是他最动摇的时刻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解开佐助身上的死结,灰心沮丧到了极点,甚至有一刻,他只想要怨恨将佐助推到这样境地的不论是什么人——大蛇丸、宇智波鼬、宇智波斑(带土)、甚至是命运,但那根本无法改变任何事——太久没有见过佐助的面,让他无法确定佐助究竟处在了怎样的境地。

从佐井那里得知小樱决心要去杀死佐助的事时,他几乎震惊于小樱的决绝。鸣人忍不住在听到我爱罗的那句“朋友”以后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真的有那个决心对佐助下手吗。但他始终无法相信做出这些事的佐助内心会变得全然冰冷而麻木——如果真的彻底的麻木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感到痛苦和愤怒呢?

如果是真的彻底的麻木了,为什么当时佐助的“狂喜”听上去反而像是悲鸣呢?

脸颊忽然被什么碰了碰,鸣人才蓦地回过神来,意识那是佐助的手指。

鸣人下意识地扯了下嘴角,“抱歉……我刚刚走神了。”

佐助歪了歪头,让鸣人松了口气的是,他并没有追问自己上一次过呼吸的理由,而是平静地陈述道:

“你看上去并不开心。”

鸣人忙摇头,“我只是、是因为……”

佐助的话打断了他磕磕绊绊的解释,“如果告诉你我的决定和打算,会让你开心吗?”

“你会那么做吗?”鸣人忍不住期待地睁大了一点眼睛,“佐助,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如果那会让你不再勉强自己保持笑脸的话,我会。”佐助简单道。

鸣人习惯性上扬的嘴角不由得僵住了。

即使是在昏暗的房间里,依然可见佐助的眼睛依然像磁石一样深邃,轮回眼的颜色也似乎变深了一些。鸣人伸手过去,指尖在佐助的眉骨上几不可察的划过,然后收回手紧攥成拳。

他犹豫了两秒,倾身过去,手臂勾在佐助背后,短暂地和对方拥抱了一下。

在这短暂的拥抱里,鸣人对自己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今天的事情重演。

“啊……”鸣人的额头在佐助的肩膀上抵着,低叹一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佐助,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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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人倚在角落里,听着鹿丸总述有关忍联的情况和之后的工作的内容,半心半意地猜测佐助现在在医院里会做什么。距离那天夜里他们谈过以后又过去了三天,鸣人已经在不断骚扰小樱的努力下获准离开医院——其实他早就已经痊愈了,全仰赖尾兽的查克拉。九喇嘛已经很久没有在他的体内开口说话了,甚至连一点多余的查克拉波动也没有,这意味着最后一战的余波还在对它产生着影响。

会议桌的正中坐着已经是准六代目的卡卡西老师(顺便一提,战后纲手婆婆假借受伤需要休养为由,正在暗中研究他和佐助的断肢接续问题),火之国大名的使者就坐在他旁边上首的位置,一脸肃穆,背后跟着一队武士随从。除此之外,还有前长老顾问团的人和日向家的族长。鸣人的视线扫过这些他不甚熟悉却有所耳闻的人,没有费心让自己保持愉悦的表象。鹿丸在这之前已经提醒过他,今天的会议非常关键,有些敏感问题会关系到尾兽的处理决议和佐助在战后的身份争议问题,他必须非常谨慎。

直到鹿丸的最后一句结束,席间一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大名的使者开口,而并不意外的,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战争造成的经济损失是可以预计的,忍村维持自治的时间日久,就算是在这种时候请求经济援助,那位大人能够提供的帮助也非常有限。更关键的问题是,不论是尾兽还是什么的血继限界的致命武器,你们木叶不仅没有在第一时刻加以控制,反而任由其从隐患发展成为肆虐国家的灾难。我们最初的协定,可并不是建立在十七年前的事件会重演上的。纲手姬在这件事上的作为,让那位大人非常不满。我希望你们对眼下的情况有高度的自觉。”

虽然这位褐发的使者的语气和表情在表述中间没有太多细微的变化,但鸣人可以清晰地读出其中强烈的责备、不满以及背后隐藏的威胁。让他自己也觉得有趣的是,他并没有特别被这种木叶遭受“掣肘”的情境而感到恼火。或许是因为他已经见识过最糟糕的时候了——当雷影的手就掐在他的脖子上时,情况也并没有比现在好多少。而那个让他设想到最糟糕的情形的晚上,无疑让他变得更加冷静了一些。

卡卡西老师在这时候开口了:“纲手大人的选择是经过多方妥协的结果,希望大名可以理解,鉴于宇智波斑在这一系列事中扮演的角色,尾兽的问题是从初代千手柱间大人时期就一直存在的,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彼此的协议。我相信今后也不会。”

鸣人留意到银发的六代目在提到“宇智波斑”后短暂的停顿,猜测他是不是有那么一刻犹豫是否要提及“宇智波带土”的名字。而最后的结果是没有。鸣人多少意识到了在面对“宇智波”的问题上,自己的老师和自己相似的选择,这让他说服对方对佐助适当的“处置”变得多了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如果那位大人可以提供更加直接的意见,我想这些问题将会得到更有效的解决。”

鸣人的视线因为这个意料之外开口的人而转移了。

日向日足。

这个男人维持着中性的表情,让鸣人更加好奇他开口的理由是出于协定的考虑,还是更多的在表达对六代目的“不作为”倾向的不满。鹿丸的懒散的神情也因为日向族长的发言而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而另一方面前长老顾问却像是毫不意外日向家的态度一样。

鸣人知道卡卡西老师多数是因为忍联的战时需求而临危受命的,他的火影之名是建立在木叶在忍者联盟的外交关系中与其他方面对等和彼此信任的基础上的。他尚且没有经受血继限界家族和木叶内部其他高层的认可——不如说,因为和新木叶十二忍的密切关系,从三代目就持续残存的旧势力自与之形成了对抗的形势。

鸣人想起在这之前自己陪纲手婆婆喝酒时聊的内容。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让你做火影,鸣人。即使我知道那是你的梦想。”

已经喝到瞳孔微微涣散的程度,纲手晃着那白色陶瓷的酒瓶,拖着腮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诶?”

“你如果想要维持你和宇智波家的小子之间的联系,当火影是你最后一件需要考虑的事。不过这取决于你,取决于你认为什么是更重要的。如果你想要在明天的会议上发挥自己的作用,你需要先想明白自己的位置。”

像是猜到了鸣人打算反驳什么,纲手发出了一声嗤鼻,“你不是火影——还不是,不如说差得远,少天真了。你有自己的威信,这毋庸置疑,不管是在木叶还是在五大国之间,但只要你一脚踩进政治里,你就会发现这他妈都是狗屎。你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威信只不过占了非常小的一点百分比,”纲手说着,勾起一点嘲讽的嘴角,“你想过为什么自来也要找我回来吗?除了我是初代的孙辈这一点比他看上去更合适之外——”

“——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这迷雾里面的是什么。”纲手并没有等鸣人回答,“大蛇丸的事,让他从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三代目犯过的不可挽回的错误,不管这个错是他自己犯的,还是他纵容团藏而犯的,而他没有任何更正的机会,你的朋友遭受的只是连带伤害。历史只是一个不断重复循环发生的悲惨故事而已。”


鸣人的思绪被大名使者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神经因为对方提及的名字而突突地急跳了起来。

“宇智波佐助。他是唯一一个生还且未受任何约束的战犯,我确认这是事实没错吧?”

鸣人有股立刻反驳的冲动,不论是因为佐助根本他妈的不是“战犯”,还是因为对方提及佐助的名字时,那个冷漠而嘲讽的口吻。但立刻他就让自己冷静下来了——不光是因为鹿丸在恰到好处的时刻扫了他一眼,还是因为他攥紧的拳头里淌下的一点血迹让他痛到深吸了口气。

“我确信,”使者的下巴倨傲地扬了起来,“这个人所造成的问题,足够引起多方将矛头集中在木叶上。我相信你们也清晰地意识到了忍者联盟的临时性,和通缉令的时效性。一个公开的处决,可以一定程度树立木叶忍在五大国之间的威信,并且恢复木叶在秩序问题上丧失的名誉。这是其一。”

鸣人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自己的嘴里尝到了来自下嘴唇的血腥味。他几乎是费劲了所有力气,才将阻止自己的身体条件反射想要冲上去将那个褐发的男人撕成两半——他猛地低下头,避开了卡卡西老师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视线。那视线过了没多久就从他的身上移开了。

使者的话还在继续,“其二,消息称,全部的尾兽现在都由人柱力漩涡鸣人控制,这件事实能否得到确认。”

鸣人的嘴角勾了一下,却不是带有任何笑意的那种。他想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控制”,控制并不能让九喇嘛接纳自己,但他不能阻止其他人这么想。

就像是他不能阻止其他人认为佐助是“战犯”一样。

“根据忍宗离开前的陈述,现在的所有尾兽都受到鸣人体内封印的九尾统筹。”卡卡西老师简短道。

屋子里的其余人的视线被六代目引导着都集中在了鸣人身上,他仍靠在那,散漫地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如卡卡西老师所说,是这样没错。”

这是他从会议开始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使者的眼睛在审视着他的同时,微微地眯了起来,“木叶需要始终保证他高度的忠诚。必要的时候最好采取一定的手段。”

鸣人想大笑,但是他没有,而是维持着脸上的“微笑”。使者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某些经历,当其他人用那种仇恨而警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那并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而是看一件随时可能伤人的“武器”的眼神。而现在,即使他已经在木叶村和五大国之间有了自己的名誉,而对于上位者而言,他的价值依然在于他是一件“武器”。

忍者的共同命运,在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佐助这个混蛋真是该死的聪明到了极点了。

鸣人开口了,他确定在同一时刻,看到了日向家的族长张开了嘴又合上的情形——他带着一点对他将会说出的内容的好奇,说道:“他们受九喇嘛的统筹,不代表他们会按照我的命令做任何事——对于这一点,我无能为力。”

他没有尝试掩饰自己语气里的戏谑,毕竟接下去他将要说的任何内容,对方都不会比现在更开心了,没道理还要顾及对方的心情。

“让我告诉您一些您想要知道的事实吧,大人。”

“尾兽的力量是自然之力,他们通过查克拉交流,可以以有形的形式存在,也可以通过查克拉体的形式存在,现在没有任何一只尾兽处于完全封印状态,所以想要追踪他们是无可能的事,更不要提‘控制’他们为所欲为。”

鸣人在看到使者脸上一闪即逝的失望时,表情变得更加愉悦了,“理论上他们现在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忍村,只有出现更强大的可以和自然媲美的力量时,他们才会以查克拉体的形式和九喇嘛碰面。而九喇嘛因为最后一战的损伤暂时处于休眠状态,意味着我暂时感知不到任何尾兽之力。而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人理论上可以。”

“谁?”使者显然对这个问题非常关心。

鸣人顿了顿,“同样具有六道之力的宇智波佐助。”

房间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这让鸣人可以清晰地读到任何一个人的情绪波动。日向日足和长老顾问显然为这个走向而感到一点措手不及,只是那神情很快就被掩饰了起来;鹿丸显然并不惊讶他为了维护佐助而做的任何事,但也为了房间里的气氛变化而变得全神贯注;卡卡西老师……鸣人很意外地看到即将成为六代目的男人眼中的一点狡黠,于是回之一个眨眼;大名的使者,则是完全因为鸣人提供的讯息而陷入了某种挣扎。

但只是挣扎还远远不够。

“无意冒犯您的情报系统,”鸣人续道,“但他们的功课显然做得不够,比如……”

他说着,后背离开了墙面,开始以踱步的速度,绕过会议桌向大名的使者靠近,手指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外套的拉链环,直到站在了使者的正背后,看着他身边的武士下意识地因为他的靠近而拔刀。

鸣人几乎没有给他们分配任何的注意力。

使者虽然看不见他,鸣人也看不见使者的表情,但他可以保证对方听得到自己的每一个字,并且能够透过他紧绷的肩膀读出他说的每一个字对对方造成的影响力。

“……他们显然没有告诉您,佐助事实上是这个星球表面上最强的忍者,想要一个公开的处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大名觉得这一次的伤亡还不够惨重。”

鸣人意外发现自己对于说这样威胁的话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一方面,除了这些挥舞着刀剑的武士之外,他相当确定其他人,包括日向日足和长老在内,都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另一方面,他模糊地记得自己跪在雪地里拼命忍耐眼泪的时候,雷影在他的头顶上说的话,对他的天真不屑一顾的话。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如果他真的想要保护佐助,让那天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天知道那种事情在过去还是将来还会发生多少次,他就需要做他该做的事。

而他从来不打算违背自己的誓言。

“但是我们有你。你打败了宇智波佐助,不是吗?别试图否认这一点,你的供述里的描述的封印辉夜的细节,显然和你和宇智波同失一臂的情况不符。即使六代目没有提供任何信息佐证。你和宇智波佐助有过一战,是事实。”

——他没有赢。

鸣人想开口反驳,但他知道这不是他眼下应该说的话。然而事实是,虽然那时候佐助承认了他“输了”,在鸣人看来他们离决出胜负还有很远。那个须佐保护着的佐助躺在湖面上静静等待自己的拳头落下去的画面,又再度回到了脑海里。

有太多次,太多次佐助都可以直接杀了他却没有真的下手。有太多次,太多次佐助都在等待着他下手,肾上腺素催促着他动手,但鸣人最后还是没有。

鸣人瞥了眼说出这句话的日向族长,对方并没有扭头到能看到他的角度,而是目视着前方,“我们打了一架,是因为我认为佐助是我最好的朋友,是珍贵的木叶村的忍者,而不是因为我认为他应该回到这里来遭受任何不公正的待遇。”他顿在这里,阻止了自己说出宇智波灭族的内容,续道,“不论任何存在的分歧,佐助结束了战争、拯救了世界是毫无争议的事实。”

“但他杀死了根的首领团藏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长老缓缓地开口,老迈的声音颤巍巍的,却一针见血地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鸣人抿紧嘴,努力阻止自己将宇智波灭门案牵扯进来。鹿丸懒洋洋的声音则在这时候拯救了他。

“在短暂拘押鹰小队漩涡香磷的过程中,我们得到一份很有意思的证词。团藏长时间掩人耳目的右手手臂上布满了写轮眼,那是一种名叫‘伊邪纳岐’的幻术。此事件尽管尚在调查中,但仅根据现场团藏本人供述的内容,毋庸置疑,他的写轮眼的来源与宇智波鼬屠杀全族的事件有直接关系。”

“你在暗示什么,奈良?”

长老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紧张。鸣人的嘴角模糊地扬了起来。

就算从宇智波斑(带土)那里得知宇智波灭族这件事的内情并不让他感觉有任何一点舒服——不论是对佐助离开的木叶的解释,还是对灭族这件事发生的解释,但在了解到有关团藏的事时,鸣人对于他的死几乎不抱有任何的遗憾。唯一他希望的是,动手的那个人如果可以不是佐助就更好了。

鹿丸的话给了他一点提示和一个方向。没有人希望和佐助为敌。而如果他们还想要持续地掩藏这些肮脏的真相,他们就需要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而为了获得更多利益和优势,大名只会更加欢迎像佐助这样的战力。使者的神情已经肉眼可见地从挣扎归于平静,显然对于木叶村内部的纷争不感兴趣,而是更在意能够从木叶方得到什么好处。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对于佐助可以“控制”尾兽这件事要更感兴趣,感兴趣到可以搁置处决的地步。

鸣人一边想着,一边又再度绕着会议室,缓缓踱步到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地方。

“我有个提议,或许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



隔着病房的窗户,鸣人看见佐助正靠在床头阅读着什么东西。他放任自己盯着对方半掩藏在夕阳中的身影看了一阵。那种看到佐助时时常能够感觉到的隐痛和悸动又浮现在心头。但与此同时,那种在开会中间的压抑和紧绷在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他低头看了眼手心里的钥匙。那是战后村子里给他安置的新的住所的钥匙,钥匙的背后还隐约残留着指尖嵌入掌心时留下的痕迹。 

鸣人缓缓地吐了口气。至少会议的结果,基本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得到了一个暂时的结果。等到佐助的出院以后,他的叛忍档案就可以被消除。他从火影办公室离开前,卡卡西老师还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佐助这个消息。

他不是为了佐助才这么做的。他心知肚明,却不想和任何人解释。

鸣人百分百确信佐助对叛忍、被通缉还是随便什么都根本不屑一顾,他对今天坐在会议室里的任何人说的任何话都毫不在乎。那是自己,鸣人自己在乎。他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俯视佐助,他不能忍受那样的事情发生。

忽然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鸣人重新抬起头,远远看见佐助隔着窗户朝他看过来。

鸣人立刻冲对方绽开大大的笑容。

佐助还在这。因为自己。

这是最重要的。

他不能要求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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