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13-15)

#佐鸣only



13

黑暗的报告厅中缓缓亮起桔黄色的灯。前排的灯打在佐助的身上,照亮他整个面部英挺的轮廓。他回想八年前站在这个位置上毕业答辩的自己,穿着笔挺的西装,拘谨的默背准备好的文稿,结束后额头上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如今佐助穿着黑色的牛仔裤和黑色的毛衣,露出一截白色的衬衫衣领和白皙修长的脖颈。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手腕上的机械表盘反着光。他准备好了自己要讲的内容,放松的倚在讲台桌边——尽管只有提纲和几组图片,对于原本只预期他讲述个人作品的院方而言已经好上太多了。

第一个进入教室的学生进门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审视佐助的双眼不断瞪大——佐助知道老师比学生早到是件很不寻常的事情,因此也没有觉得这位有些驼背的学生失礼。

很快的三两学生开始成群结队的向报告厅涌入,进入时都会像那第一个进来的同学一般怀疑自己走错教室。到了快要开始的时间,来听课的学生们几乎是一溜小跑从门口窜入后排的角落里坐定。佐助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然后打开立在下巴附近的麦克风。

佐助的声音沉稳而易使人感觉冰凉。不像鸣人似的总是有着高低起伏的变化,听佐助说话,就如同在读史书般的感觉——逻辑清晰,依层级变化,并不会给人带来跳跃的混乱。对于近代建筑的哲学根源这个主题,佐助的讲述大抵可以涓涓流淌的山泉水譬喻。

清晰、浅而易懂、偶尔令人得趣。

佐助一边讲着一边见那个第一个进教室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不住点头,忽然觉得很有趣,一个问题就顺嘴问了出来:

“有谁能回答这个问题?‘Form’这个词最早是出自哪里?”

很多学生在下面交头接耳,有些拿出手机似乎是要搜索,而那个被佐助目光特别关照的同学皱眉思索。他见对方的口型似乎是拼读着“柏拉图”的音节,但是因为不确定而没有站出来回答。

“等等。”

课堂结束之后佐助朝那个学生招了招手。

学生颇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在未走尽的同学眼光注视下,走到佐助身边。

“宇智波老师。”

“你读过Adrian Forty的那本关于建筑语汇的著作?”

这名学生惊讶的瞪大眼睛,又意识到自己太过大惊小怪窘迫的垂下头猛地点了点。

“倒不是有什么问题,”佐助解释,“只不过以你现在的年纪读Forty的书还太早。若是你对建筑哲学有兴趣,我可以推荐你其他的书目。”

佐助煞有介事的劝诫后来被鸣人反复提起时除了好笑就是好笑。却也只有鸣人才有资格嘲笑——宇智波佐助和漩涡鸣人当年也是在和这学生一般大时读的Forty的那本《words and buildings》,读过之后还曾像模像样的品评讨论了一番。如今想来那些争论中对于建筑的理解几乎是最浅薄的,却被两人讲得有如公堂对簿般振振有词。

在佐助的许诺下那学生猛地抬头,双目投射出强烈的求知欲望。透过那眼神,佐助想起曾经的鸣人与自己。



新的一周讲座依然延续着上一周的主题。佐助就着他的问题,论述柏拉图思想体系中“永恒不变”与“永恒在变”的概念理解。

那个依旧第一个到场的学生就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偶尔与他视线交汇,满脸崇拜与期待。佐助叫他起来回答关于“‘不变’的内涵”的问题,回答完毕后满场都向这个位置投来惊羡的目光。

课后佐助主动邀请这个学生共进晚餐。虽然美其名曰是“奖励”,但看着学生背影逐渐走远时,佐助不由得产生迷惑。

他脑海中隐约生出一个卑鄙的假想——

——鸣人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



14

有个改建的项目位于高知县,佐助需要与team一道前往实地调研。助理合计过时间安排,就算是坐最早的一趟航班回来能够赶上上课开始时间的几率也是很小的。佐助让助理给奈良发一封邮件,略一犹豫之后,还是决定由他亲自解释。

奈良的回件来得很快。他表示了对佐助工作的理解,而后又提及佐助不必为耽误课程感到负疚。

最后奈良意外的提出要他发送之前的讲课材料的请求。

佐助推测或许是找到了什么人顶替自己上一节课吧,所以需要延续自己上一讲的内容,他在脑海中搜索了很多可能性,最后嫌自己太无聊索性放弃。

通常来说只要空出这节课再抽出一节的时间补足矣。奈良不寻常的安排佐助竟因为忙碌没有多想。



海风比预想的要温暖。佐助解下围巾搭在左手臂上,他的臂弯中还捧着平板,长屋的主人以及原先的建筑工匠介绍着这一处长屋以及周边的情况,佐助速记着——准确来说是“速绘”,身后事务所的工作人员有的手持录音笔,有的手持单反,各自忙碌。佐助偶有提问,或是指点助手记下需要查阅的数据资料,大多数时间都在走动和观察。

实地考察结束后的傍晚,事务所方面邀请相关人士一同喝酒。一直喝到team中的成员有些已经不胜酒力昏睡过去。

佐助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他忽然想。或许还来得及。

他将余下料理的工作留给助理独自乘坐计程车直奔高知机场。

傍晚坐下喝酒时佐助就仿佛是受到了某种蛊惑似的心神不宁。如今坐在机舱中心脏依旧砰砰砰跳得惴惴不安。

用一节讲给学生的课程被自己耽误这样的理由来解释太不充分。佐助莫名在意起那个代课的人。

会是……吗?

佐助不敢想。

他已经34岁。对于一个建筑师来说尚显稚嫩的年纪里,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却始终没有远去。他早应该放开,同松开拳头般容易。但是他没有。他做不到。他千方百计。最后千疮百孔。

他风一样的快步走到报告厅门外,却在距离门扇三米远的距离处戛然停步。他听到里面传出声音,活泼的轻快的,似乎吵闹裹挟着欢笑。

他辨认出那其中最肆无忌惮的那个。

他听见那个声音用稍快的语速说着:

“你们别看Tschumi总是做像这样、这样还有这个这么无法理解的怪异的作品,其实他个人的思想是根本没法想象的纠结。这种纠结有时候就像你在大街上买菜对着一颗番茄的大小胖瘦评头品足,建筑师在给建筑定义时也是在做这种看上去毫无意义却又会产生影响的事情。”

“老师,品评番茄有什么影响吗?”

有个学生突然岔开话题。

“一看你就不会做料理吧!高矮胖瘦当然会影响切菜时候的手感了!我说真的啊,不信可以回家问问母亲,你问她一堆小马铃薯和一堆大马铃薯做咖喱时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喂!你们这些家伙!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讲的!一定要好好记住啊!”

下面学生哄笑一片,那声音变得高亢用以镇压这种充满善意的吵闹。佐助站在门边,不禁随着这种轻松的氛围露出笑意。

他想起一年级那场据说传遍整个学院的“论战”,当时对方就同现在一般激动,嘴里喊着:

“喂!谁告诉你亚里士多德对柏拉图心存叛逆的!这两者之间根本就存在同源的部分吧!”

那个时候佐助只是挑眉:“我不否认二者之间存在同源的部分,不过对于建筑的原型而言,亚里士多德对于“form”的概念同柏拉图“form”的概念有本质不同。”

鸣人这次居然开始用番茄马铃薯来讽刺他的观点,佐助眉梢上扬,推门而入。



15

漩涡鸣人的好胜心也曾软弱过。

年少气盛时他丢下一句“我不会让你再看见我”负气出走,坐了当晚的红眼航班就飞去了巴黎。那时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和佐助的争执。他仿佛看见利刃从佐助薄薄的嘴唇中飞出准确的钉在他的心上,然后他又将这种尖锐的疼反击在佐助身上。临走前还狠狠的丢下赌气的话——他暗自窃喜于脑补出的佐助被气炸了的神态。

鸣人甚至有些得意洋洋于抢先一步抽身离去。但下一秒他又不安的想起那杯睡前的热牛奶。为图心安心虚的给鹿丸好友去了电话,却又自嘲的想起佐助同鹿丸并不熟悉。

最后在发动机滚滚震动中,鸣人感觉身体似乎在不断下沉。就在这个时刻,他茫然的意识到——

似乎这一走,就真的不能再回来了。

佐助随口调侃他“被虐菜”的时候,鸣人只是闪避并未否认,实在是因为刚到巴黎时那感觉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自在——

他刚到的几天就在街上被人扒走钱包,打给警察报案时却支支吾吾掰不清半调子的法文;所幸护照和信用卡还在,拖着行李箱去到学校,却因为开学时间未到被拒之门外;在学校附近东奔西跑找暂住的地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移民法国的日本房东,住进去的当晚就被一对激情四射拥吻而入的情侣压了床——两人衣服已经脱了半截,鸣人醒来时愣愣的只顾盯着女生丰满的胸部看,被一巴掌盖在脸上时才反应过来——

法国时间凌晨两点,鸣人披着衣服拖着箱子决定在公园的长椅上凑合了一晚。后来只觉得冷得让人打哆嗦,索性抱着书在路灯下读到天亮。

原来在学校时鸣人的骄傲是平易近人之下的隐藏属性,到了巴黎才发现他引以为傲的自尊心根本不值一文。他坐在课堂里试图用自己过往的知识去解读导师提出的问题,却总是会被其他的学生出言打断、甚至毫不留情的嘲笑讥讽——这与原先在东京上学时的感觉天差地别,日本学生拘谨守礼,讲话时会刻意给对方留余地,然而法国学生天生就不受拘束,说话直接得让人想死。鸣人原本以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后来才发现他只是追求着那样一种理想的状况,骨子里他依然保留着一个日本人的谨言慎行。

每当这种时候,鸣人都无比想念佐助,想念能激发出他更多想法的佐助,想到胸口发酸发痛,想到忍不住鼻涩眼红。



熬过冬天,春天亦不远矣。艰涩的适应阶段过去之后,鸣人在课业上开始游刃有余,也能够逐渐用法语同要好的朋友插科打诨,虽然遗失的钱包再找不回来,鸣人却逐渐学会在诚恳与诱骗之间分辨。

领到毕业证书的第二天,鸣人回绝了导师的邀请飞去了埃及,一月之后又因为一本书的缘故转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他不知疲倦的四处奔波,如同一个将死之人般将所有的热切付诸于心愿。他走过阿德莱德,也曾在奥克兰停驻,他还参加过支援南非的红十字会,还于毛里求斯当过一阵大学老师。

几年后他从鹿丸那里听说佐助去了伊东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再后来又听说佐助与同事投资开了自己的事务所。

鸣人笑,这毫不意外。

有一次他接到鹿丸打来的电话:

“鸣人,你这家伙还不回来么?”

“我在芬兰呢。”鸣人避重就轻,鼻尖呼出白气,“简直爱死阿尔托的作品啦!就像找到了回家的感觉。”

“靠。你上星期不是还在智利!你真是个疯子……”

“怎样啊!我愿意!你主动打这电话来干嘛?跟我表白吗?”鸣人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嘻嘻哈哈。

“少臭美了。你还记得那个学长吗?超厉害的那个,姓竹取的前辈。”

“唔……啊!我想起来了。好像他研究生阶段的报告我还去听过的……题目似乎是……Utopian City?”

“嗯就是那个前辈。我刚刚听稻田老师说,他被同事发现在工作室里猝死了。”

鸣人忽然停在路中央,微笑冻结在脸上,呼吸声已经听不见了。只有听筒那边鹿丸还在絮絮的讲着:

“听说原先身体就不大好吧……他自己却没怎么当回事。最近一段时间似乎工作压力比较大,就出了这样的事。才38岁啊……听到这个消息我都想要赶快退休了。心好累……”

鸣人像突然患了失语症般无法说出任何一句应对。脑海中过电般闪现佐助蜷在床上因胃痛而扭曲的面容。

“虽然人家都说祸害遗千年,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你。”

鸣人脑海中的画面又转成那一年同佐助互相折磨的画面。

“鸣人……?你怎么了……喂该不会……”

“别说了。”

鸣人闷闷的一句像是带着哭腔。他自己却清楚眼中毫无泪意。他专注盯着脚下带有纹样的人行道铺砖,找不出更多话语掩盖自己慌乱无措的心跳。

听筒对面的人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配合的没有再继续下去。两个人默默的举着电话,像是同时被创作出的两具雕塑,直到手机的屏幕被脸颊捂热。

“替我去送束花吧。多谢。”

过了很久之后鸣人开口。

“我知道了。”

他听见鹿丸轻轻说,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漩涡鸣人在漂泊海外的十年间第一次感受到,灰蓝色的苍穹是如此广阔,他独自一人于天地间伫立,身影却渺小似尘埃。


TBC


最近不知为何总感觉消化不良,长秋膘的时候吃不下饭这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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